牧寒

未清己身在何处。

The Forgotten

向各位无论是知名的抑或不为人所知的开拓者与先行者致敬

落雪:

#参本(方学才中心本《愿闻其详》)产物,放上来混个更新。


#故事有参考列夫斯基的经历。


#向那些独自坚持在荆棘路上的人致敬。


叮铃铃——”随着交卷铃声响起,学生们陆陆续续从考场中走了出来,迅速的汇成了一片熙熙攘攘的人海,其中不乏声讨教授,讨论试卷的“浪潮”。


“嘿,嘿!琳达!”一个男孩从后面拍了拍另一个留着及肩金发的女孩,“考的怎么样?”


“还可以,该拿的分都拿到了。”


男孩羡慕地道:“这样说的话,你这学期的GPA又是4.0以上了。”


他又叹了口气,苦恼地挠了挠头:“科学史真的是太难了,尤其是这次教授们出的题目还这么怪,”他絮絮叨叨地抱怨道:“选出叶修在多菲特学校所属的学院——他是出了名的全才,数理化医都有涉及,光背他成就都背不过来了,谁还记得他是哪个学院的啊……还有列出对非欧几何的创始人,竟然给了三个空,除了肖时钦另外两个空我真的不知道填什么……”


琳达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叶修那道题的答案是文学院。《大学发展史》里有提到过,三个世纪前,大学里并没有单独设置理学院医学院等学院,物理化学医学乃至哲学都是附属在文学院下的。一个世纪后——也就是叶修所处的时代——科学类的东西虽然从文学院独立了出来,但是过去的影响并没有完全消弭,在文学院依然可以学习它们,只不过是更浅显的,类似于我们现在学校设置的前置课程一样的东西。所以叶修在文学院修习并不难记——也只有文学院才适合他这样的全才。”


男孩已经有些目瞪口呆:“原来以前文学院是这样万金油的存在,我还以为文学院那个选项是教授在逗我们玩……琳达你不愧是‘百科全书’,知道的真多!那非欧几何那道题的答案又是什么?”


琳达叹了口气:“你是第三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我填的是肖时钦,戴妍琦和方学才。”


男孩皱眉思索:“戴妍琦?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琳达提醒道:“她和苏沐橙,楚云秀是第一波女权运动的领头者”,同时也是第一位被聘请为大学教授的女性,成就之一是证明了非欧几何和欧式几何的兼容性……”


男孩恍然大悟:“啊,我想起来了!教科书上确实提到过她,说她在尼科学术会议上作的报告是非欧几何正式创立的标志……我要是早点想起来就好了!”他显的十分懊悔,过了好一阵子才又问道:“那方学才呢?书上有提到吗?”


“没有,教科书上确实没有提到他的名字。但是如果必须填上第三个人的话,我认为就是他了。”


男孩有点糊涂:“呃?为什么?”


“还记得我们的期中论文吗?我的选题刚好是两个世纪前的‘黄金时代’,在查阅背景资料的时候,我发现肖时钦和方学才是相当好的朋友,并且肖时钦逝世和戴妍琦的论文中间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断层,而在这二十年间一直在努力证明和推广非欧几何的就是方学才。并且,就肖时钦留下的手稿来看,方学才对他的研究帮助相当大的,所以方学才完全称得上是非欧几何的创始人之一。”


男孩疑惑道:“既然这样,为什么方学才会这么名不见经传?”


琳达一直很淡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因为方学才几乎承受了反对者们对于这个新体系的所有攻击。总是会有人漠视和否定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而当有一天事实狠狠地驳斥了他们时,他们中的大部分也缺乏正视并弥补自己错误的勇气,寄希望于时间会使人们忘记他们的愚蠢,而最可悲的是,他们往往会成功。肖时钦和戴妍琦分别作为体系的创立者和证明者,当然会被铭记,而没有'实质性'贡献同时却又承受了大部分攻讦的推广者方学才,自然是最容易被遗忘的。”


男孩冷汗都下来了:“琳达,你这番言论的攻击面略广啊……”


“ 总之,方学才虽然不出名,但是对非欧几何的贡献绝对不少。哪怕不算学术上的贡献,他也……”琳达突然顿住,她抬眼看了看通往图书馆和宿舍的岔路口,扭头问道:“我打算去图书馆查点东西,你呢?”


男孩讪讪笑道:“我就不去了……我想回宿舍休息休息,考试太累了。”


琳达点了点头:“嗯。”


在道别后,琳达来到了图书馆7楼的综合书库,在一番寻找后终于看到了她需要的那本书。她伸出手,轻轻地抽出了它……


…………


“哒,哒,哒……”


一辆马车从清早的浓雾中驶出,停在了一间公寓的门外。方学才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付清车钱后,轻车熟路地掏出钥匙打开公寓大门走了进去。


“呼……外面冷的见鬼了——你还在研究这个?”关上大门后,方学才搓着手呵气,桌上散乱的浅黄色草稿纸被他关门时带起的风吹起来了一张,他伸手接住,讶然地问道。


肖时钦停下了羽毛笔,揉着眉心抬起头来,有些疲惫地笑道:“我一直在研究它,你知道的。”他声音有点沙哑,配合眼里的血丝,很容易看出来他刚刚熬夜工作。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是不是又熬夜了?你再这样下去,身体可会吃不消的。”


肖时钦不以为意:“只是突然灵感来了而已,睡觉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灵感……。”


“不抓紧就会溜走是吗?你每次都是这个借口啊……”方学才摇头叹气“还是注意些吧,如果你不想再被医生放一大罐血的话——说真的我还是无法理解这种治疗方式。”


“哈……”肖时钦笑了笑,似是回想起了什么事情“的确,那种感觉让人永生难忘。其实在‘让人不想生病’这一点上,它的疗效倒是十分惊人,以后我会尽量注意的。说起来,你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差点忘了,”方学才抖了抖手中拿着的纸张“我是想问问,你真的决定把这个在会议上公开?”


肖时钦点了点头:“是的,它现在足以被称作体系了,是时候公开出去经受检验了。”


“检验?”方学才苦笑了一下“其实是攻讦,嘲笑和怀疑吧?说真的,如果不是和你一起一步一步推导出来的,我也不会相信这个荒诞的体系……算了,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就不说丧气话了。”他打开了手提箱,拿出一沓厚厚的纸张递了过去“这个应该对你有帮助。”


“这是……”肖时钦接过去,翻看了一阵子,讶然道:“对体系所有命题和推导的整理?”


方学才点了点头:“是的,报告的时间最多几个小时,不能太散乱,所以我就把这十来年里推导出的命题整理了下。”


“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你昨晚恐怕也没睡吧?”


“……我觉得我和惯犯还是有些差别的。”




方学才和肖时钦的相遇,是很久以前的一个春天的下午。


那天是个好天气,阳光透过木质窗栏洒落在图书馆的地面上,成百列书架上厚实的书籍散发着独属于纸张油墨的清香。或许是因为天气过于晴朗和煦适合外出,馆内只稀稀疏疏地坐了十多人,每个人都可以独占一整张桌子,整个图书馆内仅有羽毛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纸张被翻动的脆响。


方学才单手抱着几本数学书,从某个铺满纸张的桌子旁经过。突然,他听见“哗啦啦”的声响,扭头看去却只见铺天盖地的演算纸乘着从窗户吹进来的风,向他扑了过来。他下意识的伸手接了一张,低头看去,纸张最上方的写着“对第五公设的反证”,下面则是密密麻麻的假设和推理。纸上字迹略微潦草,命题的推理有些凌乱,涂改的痕迹也颇多,看得出来仅仅是个草稿,但是方学才却完完全全的被纸上的内容给吸引了。


几何学的五个基本公理中,前四个都是十分的简洁和显然,只有这第五条较为繁琐,比起公理来更像是定理一样,因此也不少遭人诟病。而目前较为公认的看法,是平行公理并非公理而是定理,只不过是因为欧几里得没有找到证明的方式,才把它放入不证自明的公理中。因此,自《几何原本》问世以来,就有不少数学家前仆后继的投入平行公理的证明中,而结果均是失败。但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挡数学家们的热情。此外,由于平行公理并非什么晦涩难懂的高深命题,而是几何学的基础,所以哪怕是尚在大学学习的大学生,也是可以去尝试的,方学才怀中的书籍就是前人对于平行公理的证明的一些设想。(本段有借鉴百度百科)


“先给出第五公设的否定命题,再继续推演试图得到自相矛盾的命题,进而证明第五公设的正确性吗……相当新颖的想法,而且可行性似乎很高。”方学才看着手中的演算纸开始沉思。虽然纸张上仅仅是个开头,但是反证法作为一种常用的数学证明方法,加之方学才最近也在研究这个,因此他很轻易的就理解了草纸主人的思路。


而肖时钦抱着书籍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地上散落的满是纸张,方学才站在中间,左手抱着三四本书籍,右手拿着纸张,神情专注地阅读。


“抱歉……?请问你是?”肖时钦踌躇片刻,打破了沉默。


方学才这才注意到有人站在自己的对面,而且看起来是纸张的主人。他连忙道歉:“实在抱歉,我不是有意窥视你的……呃,演算思路的。”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地上散落着的纸张,又补充了几句:“刚刚窗户那里吹过来了一阵风,桌子上的纸被它吹散了,我从这里路过刚好接了一张,然后就……”他稍稍不自在的干咳了一声“咳,上面的内容很新颖。”


肖时钦略带拘谨地笑了笑:“谢谢。”他的目光落到方学才怀中的书上,有些讶然:“你也在研究这个?伊萨克爵士的论文,这本好像不太好找,这里还有吗?”


方学才摇了摇头:“我只找到了一本。要不这本先给你看?我还借了其他的书。”


肖时钦迟疑了一下:“谢谢,不过不用了,等你看完了我再去借吧。”说完这段话,他又犹豫了一小会,然后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开口道:“如果你也对它感兴趣的话,或许我们可以一起讨论讨论?”


面对突如其来的邀请,方学才显然有些吃惊:“乐意之至,但是我的数理能力并非顶尖,恐怕提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看法。”


肖时钦笑了笑:“我觉得看《数学哲学》还有《几何原本》的人,数理能力可不会差到哪里去。自我介绍一下,数学系,肖时钦。”他向对方伸出了手。


“方学才,同样是数学系,很高兴认识你。”方学才把草稿放回书桌,握住了肖时钦的手,礼貌地回应道。


“图书馆内禁止喧哗,不方便交流,我们不如去草坪那里?”肖时钦提议道。


“好提议,不过在那之前我想我们需要先收拾一下它。”方学才指了指地上散落的纸张。


这就是故事的开始,虽然此刻我们并不清楚这个故事日后的发展会是欢乐、圆满,还是悲伤、遗憾,但至少在最初,他们拥有一段愉快的相处时光。


方学才并不像肖时钦那样善于提出新颖的观点,但是推演,计算,整理则是他的强项。如果说肖时钦是时代的三角形最尖端的那一小撮“开创者”的话,那么方学才就是紧随其后的第二梯队的“拓展者”,他们往往并不能独立地把学科的发展带往一个崭新的局面,但是他们可以消化吸收那些前沿的思想并为其发展提供帮助。换句话说,他们可能不是合格的引领者,但却绝对是省心的,可靠的合作者。


就这样,他们成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研究也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但是进展的方向却有些出乎他们意料——他们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似乎低估了它的难度,甚至……错估了某些真相。


“还是找不到吗……”方学才倚着桌子叹了口气,抖了抖自己手中厚厚一沓手稿“明明已经推演出来这么多的命题,连三角形内角和小于180°这样的结论都出来了,竟然还是没有互相矛盾的命题吗?”


肖时钦靠在坐椅的后背上,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回答道:“完全没有,命题都是逻辑自洽的。”


方学才半开玩笑地道:“三角形内角和的那个荒诞命题,真的不能用来作为错误的证据吗?”


“不能,我们之所以觉得那个命题荒诞,是源自于欧式几何的‘常识’,但是我们已经否定了第五公理,所以不能使用任何来自欧式几何的东西,想要否定它只能寄希望于它与我们自己推演出‘非欧式’的命题矛盾。而三角形内角和小于180°这个命题,与我们所推演出的其它命题……”


“完全没有任何矛盾。”方学才接上了他的话。


“是啊,”肖时钦苦笑道,“完全没有任何矛盾。这些命题互相之间完全兼容,这简直就像一个新的体系……”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又喃喃道:“其实我有一种预感,会不会根本不存在矛盾的命题,它其实是一种全新的几何体系……”


沉默,漫长的沉默。


“……可能只是我们推演出来的命题数量还不够。”方学才试图找到其他的解释“毕竟这是困扰了数学界这么久的第五公设,证明的难度肯定不会低。”


肖时钦长呼一口气:“我知道,这只是我的一种模模糊糊的想法而已。”他转移了话题“再过一个月就要毕业了,你打算去哪里?”


“留校任职,你呢?”


“一样。”


“哈,竞争对手是你的话我可要好好加油了啊,‘怪物’先生。”方学才打趣道。


不论系别,学校里共有四个公认的天才人物,后来学生们渐渐地就用“The monster”来指代他们,而肖时钦正是其中之一。


肖时钦也笑了起来:“你就别打趣我了,再说学校也不是只打算聘请一个人。说真的,这种绰号到底是谁开始叫起来的啊?”


“好像是一个叫做李迅的家伙……”方学才回忆着,“怎么,你打算去‘关照’一下他?”


“那倒不至于,只是想要提前为他默哀一下而已。”肖时钦指了指文学院的方向“他也知道了这个称呼,而且表示很有兴趣认识一下发起者。”


文学院的那位……方学才的嘴角抽了抽,如果说其他三个人尚可称之为天才的话,文学院的那个人却足以当的起一句怪物,无论是学识还是……咳。思及此处方学才干咳了一声:“……愿主保佑他。”


“说起来,之前你在临近毕业期的时间请假,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肖时钦把话题拉了回来。


“……”提到这件事,方学才的表情略微黯然:“是去参加葬礼。我母亲最要好的表姐妹去世了,她也是唯一一个与我们还有走动的亲戚,所以我不想错过这场葬礼。”


“……很抱歉。”


方学才摇了摇头:“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只是……他想起来因母亲去世而哭的眼圈通红的戴妍琦,以及看向她的眼神中从来没有什么亲情的父亲,无声地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以后最好还是多多照应一下吧。


此后,方学才与肖时钦都如愿以偿地留校任职,并且在几年后各自获得了教授的职位。丰厚的薪水,符合自己兴趣的工作,一切都很美好,如果不考虑那厚厚一摞彼此毫无矛盾的“非欧”命题的话。


“又到了秋天啊。”肖时钦和和方学才抱着教案走在回办公室的林荫道上,肖时钦伸手接住一片落叶,感叹道:“当初开始进行反证时,我完全没有料到,这项工作会持续近十年。”


“是啊,而且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找到矛盾的命题……或许你当初的想法是对的,这真的是一个全新的几何体系。”


“或许吧……”肖时钦突然开始迟疑“你说……如果我把它公布出去……?”


“最好还是不要,最起码目前不要。”方学才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想想希帕索斯吧……”


“欧几里得和毕达哥拉斯吗……这个比喻还真是形象啊。放心,我不会贸然提出来这个理论的,至少要等到它完整到足以真的被称作一个体系,我才会尝试。”肖时钦摇头笑道。突然,他想起来了另一件事情:“过阵子我可能要请几天假,方便帮我上几天课吗?”


“可以。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学生?”方学才指的是那种靠着自己家族的影响力进来,自己本身却完全对上课不感兴趣,只会捣乱的学生。这样的学生虽然不算很多,但是每一个都是让教授们头疼的对象。


“没有什么捣乱分子,不过倒是有个特殊的学生。”


“特殊的学生?你是指?”


“每次上课后都从后门偷偷溜进来,看起来应该是其他学院来蹭课的。不过笔记倒是做的比其他学生都认真,密密麻麻的。”


“每次?”


“是啊,每次。”肖时钦叹了口气“每个礼拜我上那门课程时都能看到他,恐怕是听课的学生里最认真的人了。”


“能够轻易得到某些东西的人往往不太珍惜它们。”方学才也叹了口气。


“总之,我了解了。”


“那就多谢了。”


此后大概一个礼拜,肖时钦请假离开了学校,方学才则代为授课。因为沟通得当外加朋友间的了解,学生们对方学才的授课完全没有不适应,一切如常,除了……某个特殊的学生。


那是礼拜四的午后,上课的铃声敲响了没多久,方学才看着或昏昏欲睡或无精打采的学生们,在心里皱眉。虽然这是肖时钦上的课程里最抽象的一门,但是学生们这样的反应还是让他有些失望。


而此刻,某个学生正如往常一样,蹑手蹑脚地靠近后门试图溜进教室。但是今天却注定无法和往常一样,因为正在讲坛上授课的并不是肖时钦而是方学才。


“……?!”在看到从后门进来的人影时,方学才条件反射地想要惊呼出声,不过他最终还是强行镇静了下来,继续讲解着数学知识,目光却不停地在后门附近逡巡着——那里有一个同样陷入震惊的人,此刻正在抱着脑袋思考方学才为什么会出现教室里。


终于,下课的钟声敲响,这几乎可以说是方学才生命中最漫长的一节课过去了。他匆匆结束了授课,走到后面敲了敲偷溜者的课桌:“跟我过来一下。”


在把垂头丧气的人带到了自己办公室后,方学才关好了门,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


“好了,解释一下吧,小戴。”


“……你想听什么解释?”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西尔神学院吗?”


“我……翘课出来的……”戴妍琦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偷偷抬眼看了一下方学才,却意料之外地发现他脸色很平和:“你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啊……”方学才苦笑着摇了摇头“依你的性格在神学院能呆得住才见鬼了,没跑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就好。”


戴妍琦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这么说的话,你是会替我保密咯?”


方学才不置可否:“先说说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吧。”


“…………因为我很喜欢数学。”戴妍琦抬起头来直视着方学才“神学院只会教那些繁琐的礼仪,除此之外就是对于主的赞颂。无趣,枯燥,让人……厌恶!”说到这里,戴妍琦有些激动,略略抬高了嗓音。


然后她稍稍冷静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数学,物理,化学,医学乃至大部分的文学,她们都是避如蛇蝎,说淑女不需要学习这些……但是我想要的教育不是这样的,我喜欢数学,喜欢那些简洁而深邃的公式,还有逻辑严谨的推导,所以……”


“……好了,我知道了。校服哪里来的?”方学才继续“审问”。


“我自己缝的……”


方学才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最讨厌缝纫之类的东西吗,现在倒是这么精通了?”


“……情势逼人,情势逼人……”戴妍琦打着哈哈。


方学才大感头痛:“你还真是…呃…富有创造力。总之不管你之前是怎么做到的,我都要说——”他停顿了一下,严肃地看着戴妍琦。


“以后别来了。”


戴妍琦瞪大了眼睛“不……”


方学才打断了他的话:“这次是被我抓住了,下次呢?假如你父亲知道你旷课溜到这里来,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可是…”戴妍琦还想再说些什么。


“没有可是,你不能再来了。”


戴妍琦咬着嘴唇,低下头盯着地板不肯再说话,但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放弃的模样。


突然,一本褐色外皮的书递到了她的眼前“拿走吧。”


戴妍琦有些愕然:“这是?”


“比起零散的听课,从书本里系统的学习更适合你,而且也更方便。既然你的数理知识能听得懂这门课的话,那么这本书你应该也看得懂,不懂的地方等到礼拜日再来问我。”方学才解释道。他并非真的想禁止戴妍琦学习数学,只不过之前那样的方式风险性太高。


戴妍琦一扫之前的阴郁倔强表情,抱着书兴奋的转了个圈:“乌拉!我就知道你一定能理解我的!”


看到戴妍琦如此兴奋,方学才开始怀疑起自己决定的对错,然后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一定要把书藏好。”


“放心,我可是能在嬷嬷们的监管下逃出学院的,藏本书没问题的!”戴妍琦思索了一下,自信满满地回答。


方学才扶了扶额头“你这样频繁的旷课,真的不会被学院发现吗?”


“当然会被发现了,但是父亲最近有笔大生意,没办法在家待着,继母管不了我也懒得管,所以没事的!”


“他总会回来的,那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戴妍琦脸上笑容一僵“……哈,哈哈,总会有办法的……”


方学才不知道第多少次地叹气,无力地道:“你回去吧,记得别再翘课了,我来想想办法……”


收获了一大堆感谢和更大的一堆麻烦之后,方学才终于把戴妍琦给送走了。


此后又过了几个礼拜,回到学校的肖时钦在和方学才闲聊的时候再度提起了这件事。


“奇怪……最近那个学生怎么都没来了?”肖时钦随口问道“你上课的时候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方学才干咳“不知道,或许是出了什么事没时间再蹭课了吧?”


“这样啊。”肖时钦有些遗憾“我还打算过阵子问问他上课的感想如何,是哪个学院的,要是能收个学生也不错。”肖时钦这里提到的学生,并不是指班级授课的学生,而是真正的,私人的,有更加密切的关系的那种。


“…………”


幸好,之前就把小戴打发回去了……这是方学才此刻唯一的感想。他虽然有信心好友不会对女性学习数学有什么偏见,但是这种事情能够少一个人知道总是好的。


在那之后,又过了大约两年的时光,肖时钦终于决定把自己的研究在每年一次的尼科学术会议上公开——开头的那段对话就发生在他做出这个决定的第二天。至于结果,虽然肖时钦自身的名气地位使得反响没有方学才说的那么严峻,但也并没有相差太多——只不过把嘲笑换成漠视了而已。


肖时钦也试图把相关论文投稿给期刊,却仅勉强作为讨论性文章刊载,并且反响寥寥。事实上,这也只是针对于肖时钦而已,如果换一个在学术界没有他这样的名声地位的人,恐怕“负面”的反响会如潮水般袭来。


对此,肖时钦和方学才也唯有苦笑。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会议还是投稿给期刊的论文,肖时钦都没有提到方学才的名字。这并不是因为他想要侵吞方学才的成果,而是因为他对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冷遇有了一定的预料,所以并不想把方学才牵扯进来,希望等体系得到了认可之后,再把方学才应得的荣誉还给他。


总之,对于肖时钦来说,这是个相当压抑的冬天,而方学才虽然没有直面学术界的压力,却有一个更大的麻烦在悄悄地逼近他。


在那场学术会议后一个月左右的一天下午,方学才正在起居室里阅读自己从图书馆里借阅出来的书籍。跃动的火光,香浓的可可,虽然外面依然春寒料峭,屋内却充满了静谧祥和的气氛。


不过很快的,一名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这种氛围。


“咚咚咚”,清脆的敲门声从大门处传来,方学才放下了手中的书,来到门边扬声询问:“谁在敲门?”


门外传来一个轻柔的男声:“冒昧拜访,十分抱歉。我是戴妍琦的朋友,她托我替她来捎封信。”


听到戴妍琦的名字,方学才稍稍放下了警惕。他谨慎地打开了大门,外面站着一个看起来相当清秀的男孩,他对方学才微微鞠了一躬,礼貌地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方学才愣了一下,他总觉得这男孩看起来有种怪异的眼熟,但是并没有思索太久,毕竟让客人等在门口并不合适:“当然,请进。”


男孩跟着方学才进入了客厅,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身侧壁炉里的柴火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整个房间充满温暖的气息,却似乎并未能驱走男孩身上的寒意——他的脸颊依然苍白毫无血色。方学才不禁有些担心:“需要来杯热可可吗?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男孩摇了摇头:“谢谢,不过不用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他的表情突然变了,先前的温和有礼化作了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戴妍琦!”


看到方学才愕然的表情,戴妍琦笑的愈发得意:“表哥,这次你没能认出来吧?”


此刻方学才的表情已经转变成了无奈:“我就先不问在上次被我抓住后你又学了什么——你这个时间,这个打扮来找我,是和你父亲吵架了?”


“不,不是。”戴妍琦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比那个可严重的多了。简单概括下就是,我和家里闹翻了,父亲罚我在小阁楼里禁闭,然后我偷偷溜了出来。”


方学才揉着太阳穴,他有预感这将是一个大麻烦:“和家里闹翻了是怎么回事?而且,仅仅是禁闭的话,还不至于让你离家出走吧?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事?”


戴妍琦抿了抿嘴唇:“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父亲打算把我送到凯米尔女修道院去而已。”


方学才吃了一惊:“凯米尔修道院?那里可是出了名的严苛,到底发生了什么?”


“神学院那里来人了,他知道我旷课的事情了。”


“但是这不至于让爵士这样做……”方学才没有说出来,但是他和戴妍琦都心知肚明,戴妍琦的父亲对戴妍琦并没有什么亲情,他更看重的是能够“传承”自己血脉的儿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于一直很想跻身于所谓的贵族的上流社会的他来说,身为女性且容貌不错的戴妍琦,她的婚姻是一个很值得运作的筹码。这也是为什么戴妍琦会被送进花销昂贵,以培养上流社会的淑女出名的西尔神学院。而修女需要侍奉天主无法婚育,这显然是相当不划算的。


戴妍琦低着头,方学才看不清她的表情:


“……研究稿。”


“什么?”方学才有些糊涂。


“研究数学的那些手稿,被他发现了,还有和密会朋友通信的信件。”


“密会……?你是说……”方学才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


“屋中的天使。”戴妍琦终于抬起头来,她的表情很平静,但是眼瞳中似乎跃动着熊熊火光“这就是生长在这个国度的女孩们的使命。她们要有着甜美的微笑,优雅的礼仪,以及只装着诗歌与舞会的空白大脑。当她们与别人交谈起深奥的知识时,要表现出惊叹与一窍不通。这就是人们眼中完美的淑女。”


“但是我不甘心。”她轻声说道。


“我们都不甘心。”


怎么能甘心呢?被世俗与偏见禁锢思想,囿于由砂糖,珠宝与香料构建的玫瑰园,浪费自己的才能?


这就是密会“雅典娜”出现的原因。那些心有不甘的少女们隐秘地结成了一个同盟,在小圈子里悄悄地交流着各种知识,守望相助。戴妍琦能一路从家里跑到这边来,也少不了从朋友们那里得到的帮助。


“所以,表哥,你打算怎么办呢?把我送回去么?”


方学才叹了口气:“上次给你布置的论文写的怎么样了?”


“……呃?”戴妍琦有些摸不着头脑“大体上完成了,但是还有一些小问题……”


方学才起身去拿来了纸笔递给了戴妍琦:“有什么问题,写下来吧。还有,如果你现在这身打扮不麻烦的话,这阵子……”方学才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小戴,你偷溜出来,你父亲不会找你回去吗?”


如果派人寻找的话,方学才这里显然是高危区,反倒不适合收留戴妍琦。


戴妍琦有些楞楞地摇头:“不会……我偷溜之前留了封信,里面说如果我被抓回去,以后我就公开表达自己的爱好和理念,然后……”她抿了一下嘴唇,继续说道:“我不会再用'戴妍琦'这个身份,也不会去向他们寻求帮助。所以,对他们来说,放任我不管是比较合算的做法。”


“……”方学才看着戴妍琦,表情和心情一时之间都很是复杂。他想问问“值得吗”,但是最终开口说出来的却是:“既然这样的话,你就先以我远房侄子的身份在这里待一阵子吧,然后再考虑一下自己日后的道路。”


戴妍琦突然站了起来,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表哥,谢谢你。”


方学才拍了拍戴妍琦的肩头:“不用谢我,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


戴妍琦摇头,坚定地道:“不会后悔。”


值得吗?


这个问题其实根本没必要问。


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已经取舍清楚了吧。哪怕在别人眼里再不可思议再疯狂无比,但是对于自己来说,一定是值得的。


戴妍琦在方学才这里呆了几天之后,依然没有人来寻找她,反倒是有她“去乡下调养身体”的消息在外面流传。这也让她确信了家里对于自己的态度:放任自流。


确定了这点以后,戴妍琦就安心地留在了方学才这里,并且在几天后拿出来一笔钱,当做自己的住宿费。


“小戴,你哪里来的这些钱?”方学才看着戴妍琦递过来的一叠钞票,显得相当惊讶。


“是稿费啦,我今天刚去邮局领的。”戴妍琦俏皮地笑了笑:“原本只是写着玩的,结果试着投出去后却发现挺受欢迎,而且稿费很丰厚。”


“你还是拿回……”方学才想拒绝,却被戴妍琦打断:“表哥,你愿意收留我,我已经非常感谢了。我有养活自己的能力,所以你不需要'收养'我的。”


“……好吧。”方学才思索了一下,大致理解了戴妍琦的坚持的原因,最终抽走了约三分之一:“这些就够了。”


看戴妍琦还想再开口,方学才重申道:“你的开销并不大,三分之一就够了,再多我不会收了。”


看到方学才的神色,戴妍琦知道他是认真的,终究没有继续说话。




天气刚刚回暖后,一场瘟疫悄然席卷全城,无数人殒命于此。但它也解开了戴妍琦身上最后的锁链……以一种残酷的方式。


“小戴。”方学才看着戴妍琦,欲言又止。


“表哥,怎么了?”戴妍琦注意到方学才回来后,看向自己的表情就很复杂,结合着外面的情况她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是不是……我家里出事情了?”


方学才闭了闭眼睛:“你父亲……病故了。”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此刻戴妍琦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就在一个多月前,他还在暴怒地斥责自己丢人。庆幸?悲痛?孤独?茫然?戴妍琦自己也说不清此刻的心情。


她有些木然地问道:“葬礼……是什么时候?”


方学才叹了口气:“没有葬礼。”看戴妍琦茫然不解的模样,他解释道:“现在瘟疫愈演愈烈,死者都是尽快下葬的,而且也几乎没有人愿意去参加葬礼。”他拍了拍戴妍琦的肩头当做安慰,然后再度穿上了外套:“我去囤些食物,这阵子最好不要出去。”


其实,情况远比方学才说的残酷。染病者能够“病死”已经是运气不错的了,更多的病人在显露了症状之后,就被弃之不顾,最终被饥饿夺去生命。至于医生,因为现有的医疗手段对瘟疫毫无办法,所以经常会接触病人的医生,反倒是伤亡最惨重的群体。


家畜在道路上横行,地面尽是脏污和垃圾,大路两旁门扉紧闭——这就是那段时期的真实写照。几乎所有人都闭门不出,不去拜访别人也不欢迎别人来访——因为瘟疫。


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就像死神的镰刀一样,高效收割着人们的生命,却又在造成了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口伤亡后突然退去。它的消失和出现一样毫无征兆,人们能够感受到的唯一变化就是新增的染病者急速减少,直至瘟疫彻底终结,只留下一座苍凉的城市。


等到瘟疫结束,方学才急忙去确认肖时钦的情况,却发现房间内空无一人。


他的心揪了起来,但仍抱有侥幸的念头:或许肖时钦只是去乡下躲避瘟疫了。怀着这样的想法,或者是期盼,他走进了对面的一家杂货铺——这里的女主人十分热爱八卦,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请问,你知道住在那里的……”方学才边说边指着肖时钦的房子,却被女人打断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认得你,你在这里买过东西。”女人絮絮叨叨地,表情却有些呆滞:“你是来找肖时钦的吧,你以前经常来找他的,我有印象,我有印象的。”


“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方学才深吸一口气问道。


“死了,他死了,被教会的收尸人拉出去了,我亲眼看见的,透过窗户看见的。”她咕咕哝哝地道“我的丈夫也是,还有我的小杰克,他才八岁……哦天呐,上帝,我做错了什么……”她捂住脸,失声痛哭。


方学才后退了一步,他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或许是她看错了、记错了,毕竟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好,话语的可信度要打个折扣。


他回到肖时钦的房子内,开始寻找证据——证明肖时钦只是离开了的证据。衣物,信件,哪怕是仅有只言片语的便条也好——只要能够证明肖时钦是去了其他地方。


最终,方学才在书桌的格子里发现了他在寻找的东西:一叠研究稿。


尚未写完的研究稿。


在潦草的公式末端,有一段凌乱的字迹:


“……疾病已经影响了我的思维,我甚至没法继续研究……(大段潦草到无法辨识的字迹)……我希望你能看见这段话,因为那代表你安然无恙,然后……请完成它。”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


方学才拿着研究稿的手微微发抖。


……


在瘟疫结束后没过多久,戴妍琦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房子,从方学才这里搬了出去。不过她依然以每个月两到三次的频率来拜访方学才,学习着数学知识。并不是她不想更频繁地前来,而是她既然固定了日后的住所,就不太方便再打扮成男孩子,而以女性的身份显然是不适合常常来往的。


今天,戴妍琦也如往常一样去拜访方学才,却在大门口眼尖地发现一封信。她疑惑地捡起来,发现这封信有些奇怪——它的外皮没有写明寄信人,更没有贴邮票。真奇怪,戴妍琦这样想着,拿着信封敲响了大门。


“表哥,好久不见啊——我之前在你门外捡到一封奇怪的信,里面装着情~书也说不定?”戴妍琦晃了晃手里的信封,拉长声音和方学才开玩笑。


“开什么玩笑呢,”方学才哭笑不得“奇怪?是不是外皮什么都没写,连邮票都没有?”


“是啊,”戴妍琦大感好奇“表哥你怎么知道的,难道这不是第一封?”


方学才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苦笑道:“你知道我和肖时钦在…之前在研究一个非欧的几何体系吧?”他提起肖时钦时神色还是有些黯然。


戴妍琦点点头:“我知道,这封信和它有关系?”


“我最近在致力于推广和证明这个体系,也在一些期刊上发表过讨论性的文章,然后……”方学才叹了口气“你可以打开它看看。”


戴妍琦更加好奇起来,她快速的拆开了信封,抖开信纸阅读起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神色由疑惑变成不悦,再升级成愤怒,最后咬着牙道:“太过分了!”她目光紧盯着信纸上的一段刻薄的话语:这位异想天开的先生,可否请您抬起头看看窗外真实的世界,思考一下您可以拿什么来证明那可笑的体系——然后收起您的梦呓吧,至少别把它公布出来让所有人陪您一起做梦!


最终,戴妍琦把信纸揉成一个团,准确的扔进废纸篓。


方学才并不惊讶戴妍琦的反应,因为他已经阅读过以前收到的匿名信:“冷静一点。”


戴妍琦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就算还有争议,这样刻薄的嘲笑也实在是太过分了!”


“至少有一点他们说的是对的,”方学才有些疲倦地道“现在我确实无法证明这个体系——它逻辑自洽,可也仅仅是自洽而已。”


戴妍琦一时之间也沉默了下来,最终说道:“……时间会证明的。无论对错,时间都会给出答案。”


“时间吗……希望我还能看到那一天。”方学才摇了摇头,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闲聊到此为止吧,《数学原理》还有什么问题吗?”


“大体上读懂了,但是这里还有些问题……”戴妍琦取出书本翻开,和方学才讨论了起来。


戴妍琦就这样从方学才那里汲取着数学知识,并飞快地消化着。或许是压抑后的反弹,她的成长速度快到让方学才都有些震惊的地步,以远小于预计的时间达到了方学才无力教导的水平。


“好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方学才看着她“以后你可以来找我讨论,不过我确实没有教导你的能力了。”


戴妍琦有些发愣。自己这么快就达到了他的水平了吗?虽然在前一阵子提问中就有了一定的预感,但是当方学才真的指出这一点时,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事实上,这并不奇怪。戴妍琦在数学上的天赋是高于方学才的,完全可以和肖时钦比肩——否则她也不会仅靠着神学院的数学知识和自学就能听懂肖时钦的授课。


在这之后,戴妍琦把拜访的频率维持在每月一次左右——毕竟讨论和请教需要的积累程度并不一样。剩余的时间她则用来潜心研究数学,以及创作养活自己的作品,偶尔还会去参加秘密集会——在她们的努力下已经半公开化了。


丰富,充实,美好,这就是这段时光在戴妍琦心中的模样。但是它终结于十多年后的一个秋天的下午。


“咚咚咚”戴妍琦敲响了大门,却良久无人回应。她有些焦躁地又敲了一次,得到的依然是沉默。想起来前几次拜访时方学才的咳嗽,戴妍琦愈发的急躁了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头,让她放弃了继续敲门直接用钥匙打开了它——她一直都有这里的钥匙,只不过几乎不用。


戴妍琦打开大门后几乎是跑进去的,在看过了起居室和卧室之后她在书房发现了方学才:他伏在书桌上,左手边一叠演算纸,面前摆着一张正在书写的纸张,最后一个字母拖了很长。


戴妍琦喊了方学才几声,依然没有回应。她屏住呼吸,慢慢地伸手去探方学才的颈部。


入手一片冰凉。


戴妍琦闭上了眼睛。


良久后,她睁开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拿起了方学才面前的纸张。


上面提出了空间的曲率,并试图以此为基点,证明非欧几何的合理性,却只写了一个开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方学才的方向,语气轻柔而坚决:“我一定会做到的,我保证。”


……


尼科,学术会议会场。


与会者们低声交谈着上一位演讲者的论文,同时期待着下一位演讲者的出场。当戴妍琦走上讲台的时候,台下的人略有骚动。虽然早就知道这次的会议邀请了她,但是当人们看清了她的装束时,还是有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她并没有穿那些华丽繁琐同时也束缚行动的裙装,而是穿着剪裁得体的经典三件套——衬衫、马甲、外套,下面搭配着利落的长裤。这样的装束让人想起了那些活跃于各个地方为自己争取权益的女性,而此时此刻戴妍琦能够站在这里,已经宣告了她们在又一个领域的重大胜利。


戴妍琦站在高台上,深吸了口气。是时候结束了,她这样想着,然后开口:“经过推演,可以证明非欧几何与欧式几何相容,即若欧式几何成立,则非欧几何也成立,下面我将对此进行阐述。”她用柔和的声音侃侃而谈着欧式几何与非欧几何的兼容性,不少人却似乎从中听出历史滚滚车轮声的回响。


戴妍琦正在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而门的背后是一个崭新的时代。


对于数学如此,对于这个世界也是如此。


“……由此,我们可知,非欧几何在欧式几何的基础上成立。”戴妍琦结束了自己的演讲,却并未立刻下台:“女士们,先生们,是时候给这场持续了几十年的争论画上句号了。”她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时间会证明一切。”


“Time alone will tell.”


琳达轻抚着戴妍琦回忆录扉页上印着的这句话,慢慢翻开了第一章。


时间会证明一切,也将洗刷一切。除了少部分惊才绝艳的天才能够被人们铭记,更多的小人物终将被时光长河洗去存在的痕迹,只留下些许碎片,藏在历史的深处,无人问津。


但或许在某一天,也会有人走进来,从时间的角落里翻出沾灰的书籍,轻轻地说一句:


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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